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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往深情,每以一二细事见之——读陈小键《父亲的柿子树》

茶坊掌柜 石庄大茶坊 2024年10月08日 06:01
一往深情,每以一二细事见之

——读陈小键《父亲的柿子树


前天我们推送了陈小键先生写的《父亲的柿子树》。在文章中,我们知道陈小键先生曾经“在本镇的一所中学上班”,于是我便认为他是语文老师出身,因为他的文笔实在太好了,如果没有严格的阅读和写作训练,应该写不出这么干净利落的文章。

由于义务教育的普及,能够写文章的人越来越多了,不过写得好的人似乎越来越少了。在我目之所及的范围内,能够写出二三百字语言通顺、逻辑清晰文字的,已经算很不简单了,能够铺陈出千儿八百字讲清楚一两件事的,简直可以算高手。像陈小键先生这样能够把一篇文章处理得语言优美、情感饱满、拿捏得当、收放自如,可以算是高手中的高手了。

陈先生的这篇文章,最大的好处在于经得起细读,经得起咀嚼。本市不少知名文化人的文章我曾经特意找来看过,总有一种慕名去了某家饭店,却扫兴而归的感觉。陈先生就像一名经验老到的厨师,把几味寻常的食材精心捡拾烹饪,做成色香味意形养俱佳的佳肴呈现在读者面前。

陈先生的这篇文章切口很小,他以老屋门前的柿子树为意象,写了他的父亲,写了他对父亲的怀念。怀念亲人的题材很普通,写的人很多,不过写得好的不多,很多人写起这类的题材来,一个是没有受过严格的阅读和写作训练,文辞粗糙、生硬,再一个是感情过于浓郁,不知道节制和裁剪,就好像日常交流中好多人习惯自己滔滔不绝地说,丝毫不考虑听者的感受和状态。

选取柿子树的意象来表达对亲人的怀念,我估计作者是受到归有光的名篇《项脊轩志》的影响。很多人读《项脊轩志》读到“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都会忍不住鼻头一酸。陈小键先生的这句“父亲已离开人世多年,柿子树依然独守小院一隅,从满树萧索到亭亭如盖,岁岁年年”,无疑是得到了归有光《项脊轩志》的文意,对时光的流逝的无奈、对亲人的思念,尽在其中,感情充沛却又含蓄节制。

作者写对父亲的思念,其实在父亲身上着墨并不多。全文主要只写了父亲相关的三件事,或者说是三件小事,通过这三件小事,他给我们塑造出了父亲的形象,也展示了他为什么会如此思念父亲,可以说是笔力深厚了。

其一,父亲很是聪明,用硬铁丝串了渔网,做成一个大小适中的“袋子”,绑在竹篙的一端,这样摘柿子的时候避免了柿子掉在地上“鼻青眼肿”。其二,摘下来的柿子,父亲总是先东家十个西家八个的一路送去。其三,左邻右舍都送完之后,父亲会用袋子满满的装了,骑了自行车送到学校给儿子儿媳,并且放下柿子就回去,来去匆忙,连水都不喝一口。

这样一位老父亲显然是一个朴实的老农民,每个在农村生活过的如皋人对这样的人应该都有印象。这样的人朴实、内敛,对于外部世界,他是心怀畏惧的,所以哪怕是面对自己的儿子、儿媳,他也是匆忙把柿子留下就走,水都不喝一口。

他的这种拘谨,不是因为儿子儿媳对他不好,而是因为他对儿子儿媳所在的环境充满敬畏,那是学校,里面都是识文断字的“先生”,他感觉到自己和这些“先生”之间有着无法并拢的距离,所以才会匆忙留下柿子就走。

其实他去儿子工作的学校送柿子的时候,外面的世界早已风起云涌,很多的“老礼”和“规矩”早已被时代冲击得七零八落,不过时代似乎还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多少印迹,他所坚持的仍然是“老礼”,讲的是“人情”。所以,柿子摘下来,他“总是先东家十个西家八个的一路送去”。

这种做法其实是传统农村社会维持情感体系的一种方式,是人和人交往的一种方式,今年我家的柿子熟了,送十个八个给你家的孩子尝尝,明年你家的枇杷熟了,自然也会给我家送来一大捧……

“人缘”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在这样的你来我往之间,人和人之间建立起亲密的情感连接,彼此都认可对方为自己人,谁要遇到什么事情,其他人会选择想帮,将来自己遇到事时,才能指望到别人想帮。

人类社会交往的方式主要有三种:权力、市场、礼物。通过交换“礼物”建立起来的关系,显得温情脉脉,甚至有点诗情画意。一个朴实的老农民,欢乐的拎着红彤彤的柿子,一路送过去,开开心心地和大家打招呼,接受大家的道谢,这是一幅“乡村风俗画”。

很多人怀念过去人和人之间这种讲“人情”的温情脉脉,大多是因为记忆里的这些生动欢乐的画面。大家很少会意识到,我们脑海里记忆是经过选择、过滤的,选择过的记忆,往往都是美好的记忆,不美好的记忆都被过滤掉了。

在这种“温情脉脉”盛行的年代,农民的生活贫乏且拘束,生产力很低,社会流动性很差,与其说是“温情脉脉”,不如说是“相濡以沫”,被牢牢栓在土地上的人们,只能通过彼此的互助,才能熬过那艰难的岁月。


随着思想的解放、生产力的解放,农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其中也包括了人和人之间交往的方式。市场取代了计划,成为主要的社会资源配置方式,交换“礼物”,自然也不再是人和人之间交往的主流方式。

随着社会流动性的增加,农村里越来越多的人离开了原来的小圈子接触到外面的广阔天地,同时他们生活所需要的资源也超出了那个小圈子所能供给的。这过程中,大家对原有小圈子的依附性也随之消失。很自然那种你来我往的温情脉脉也随之消失。

当然,这不是说大家不再需要社会关系,而是现代性的生活会使大家在自己的生活或者事业领域根据新的规则重建自己的社会关系,很自然旧有的社会规则会被大家逐渐淡忘。

陈小键先生在父亲死了十多年后,偶然想起柿子树,想回去采柿子的时候发现柿子早已被人摘光。见到这一场景,作者感觉“失望透顶”,这不仅仅是因为“重温记忆中那份甘甜的愿望破灭”,作者内心深处一定对大家的这种行为感到失望,感觉大家辜负了当年父亲的友善,说作者在慨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也不算牵强。

好在陈小键先生是豁达的,失望的情绪过后,他很快平静下来,因为他想起了父亲,“父亲在世时,摘下柿子来,不也是送出去许多吗,自己吃到的,恐怕只是其中很少的一部分吧。现在父亲不在了,柿子仍然在甜蜜着大家的口腹,慰藉着大家的心情,一定也是他老人家愿意看到的吧?”

父亲在去世十多年后,还能开解儿子的失望,他的人格力量无疑是强大的。他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民、一个守着老礼的农民、一个没有能与时俱进的农民,但他在儿子心目中却有着极强的人格魅力和感召力,他无疑是一个极其成功的父亲。

当下,人们对于金钱的渴求极其强烈,对于人际关系的看法普遍充满功利性和工具性,在这个背景之下,生活变得越来越缺少审美追求和诗意享受。从这个角度来说,《父亲的柿子树》在当前的时代是可以给我们带来一些心灵上的慰藉。

当然,我们也必须承认,时间在向前,时代在发展,一个时代的结束往往意味着一个新时代的开启。对我们来说,重要的不是去慨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而是该向前看,认真创造我们这个时代的审美和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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